泪痣
      
   
    ［一］洪水·取名叫青苔
    那年。青苔出生。那个村庄发生了百年一遇的洪水。好象要将天上之水在那一天全部倒尽。不再覆来。
    青苔出生在洪水如刨香蕉皮一样退去的后一天。所有的人都惊魂未定。但是青苔就这样出生了。全然不顾这个世界的一团慌张。还给它意味未犹地添上了一声撕裂长空的哭声。但是没有眼泪。
    奶奶说。这是冲霉。没有泪眼就是没有霉气。
    劫后出生。意味着一生的灾难已经被上帝带走。青苔一生将是一步青云。平安相随。
    青苔长大之后对奶奶类似这样的唠叨一律报以不耐烦。奶奶。这是迷信。奶奶眼睛马上一瞪。重重地一跺脚。空气立即有着铮铮声响。青苔伸伸舌头。哑然。
    　　
    奶奶努力地张开着已经被皱纹堆积成一条线的眼睛久久地端详着青苔。几乎能够拧出浑浊的水珠来。在那滴有着无限热度的眼泪终于从千沟万壑滚落出来的时候，奶奶敲定了伴着她孙女一生的名字。青苔。
    妈妈说，这个名字好。温暖柔软而潮湿。
    妈妈是插青来到这个村庄遇上厚道的青苔爸爸。然后落户。再后来就是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有了青苔。成了一个很安分的一个庄稼人。青苔这个名字突然钩起了她对知识一些原旧记忆并产生了点滴的唐诗宋词的联想。
    但是。妈妈不知道奶奶起这个名字的寓意。
    奶奶没有解释。
    大家也不问。然后遗忘。
    　　
    ［二］日记·有关平平
    从出生开始。青苔就没有哭过。无论受了多大的委屈也只是鼓着腮帮涨红着倔强地站着。如竹笋一样尖锐而隐忍。
    大人说，这孩子怪了。天生命硬。
    青苔没有搭理他们。其实她也想哭。就是哭不出来。不，应该说她也想和其它女孩子一样受了委屈会将软弱表演至极然后博得怜爱。但是她没有武器，眼泪。没有泪眼就没有证明。她不知道明明自己已经很伤心了，为什么就是哭不出来。眼腺就如千年枯井一样。没有泉水涌动。连泉眼都堵满了泥沙。
    想哭的感觉就这样生硬硬地被挡了回来。一个人学不来软弱那她就得学会坚强。只能坚强。保护自己。
    青苔的妈妈很爱青苔。
    青苔。青苔。妈妈常常是这样满院子地叫着青苔。虽然有时已经看见青苔跑到跟前了还是会陶醉般刹不住地叫上几声。溺爱之情满满地溢于言表。象澄澈的温泉。
    青苔也爱妈妈。很爱。
    青苔唯一一次和妈妈的争执是因为青苔学习成绩的退步和妈妈在她的抽屉里发现了日记本。
    日记上写满了对一个男孩的爱恋。
    妈妈气恼地将日记本甩在了桌子上，敲着青苔带回来的试卷，看看，看看，这是怎么回事。青苔。
    青苔低着头。捏弄着衣角。
    久久，青苔抬起头哀求地看着妈妈。妈妈。原谅我。妈妈是爱青苔的。是吗？青苔也爱妈妈。青苔以后不敢了。
    依然没有眼泪。
    这个孩子。妈妈抚摩着青苔的细细参差的碎发。再也无法生气。
    青苔是一个太让人爱的女孩。
    　　
    青苔的日记本上，那个男孩是平平。
    平平是在初二那一年转学来这个村庄读书的。听大人说，他在城里的爸爸妈妈发生了一些婚姻上的危机出现了第三者，想将平平支走一段时间，然后寻求和平解决的办法。
    就这样，平平被送来村里外婆家来读书了。
    平平是一个怎样的男孩啊？用青苔的日记的话来叙述就是：再火辣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都会柔软成如水的月光。
    平平。白皙颀长，卷卷的短发景致地贴和在光亮的额头上，干净得似乎没有一丝褶白癜风医院皱的白衬衣，袖口缓缓地卷起几圈，露出修长的小臂。黑白相间的帆布鞋和海蓝色的布书包。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家境好得不得了的有修养的男孩。
    平平对这个村庄学校来说，不疑是刮来一股新鲜空气。就象一场台风大雨洗礼之后的天空，有着白云的温情的味道。
    更要命的是，平平在班里总是很安静。无论身边发生了什么事情眉宇间总是自然地舒展着。不愠不火。好象温度恰好波澜不惊的湖面。
    几乎所有的人都试图和平平搭过腔，想窥得一点秘密博取一点注意引起一点好感或是其它企图。除了青苔。
    青苔要跟平平说很多话。不过都记在水蓝色封面的日记本里了。
    每夜每夜。躲开了妈妈的视线，在微弱的手电筒下，青苔将一个女孩最细腻和最深情的心思写了下来，象一条淘荡着硇砂的小溪流过那段迤逦岁月。
    一直到平平外婆去世。平平离开。
    听说那年，平平的爸爸妈妈没有分手。重归于好。
    平平爸爸的第三者落荒而逃。不过，这是另一个故事。关于另外一个女人。
    　　
    [三]泪痣·生命出现秘密
    平平离开那天。青苔一直固定着一个姿势如雕塑般站在阳光里。那天阳光很大很毒。黄昏来临的时候青苔被妈妈找到，硬拽回去。不，应该是被妈妈背回去的。因为妈妈拉动青苔的一瞬间，青苔突然象决堤般晕厥过去。站立，在三分之一秒间突然崩溃。
    青苔大病了一场。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光怪陆离。似乎有很多平平的面孔和影子。
    醒来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的事情了。
    大病之后的青苔什么都没有大变化。只是在左眼角出现了一颗豆大的深青色的泪痣。象一缀突然冒出来的湿湿青青的苔鲜。形状象极了欲滴的泪珠。下坠的。隐藏着饱满。
    泪痣尽管不大。看上去也是平平的。但是颜色深深，很是影响着青苔那张冰清玉洁的近乎无限透明的脸。
    妈妈找过郎中。郎中解释说可能是孩子病后产生的一些皮肤反应。不久将消失。
    妈妈听了就问青苔。青苔，有什么异样的反应吗。有了一定记得跟妈妈说啊。
    青苔就用手去磨那块，绿滑绿滑的。但是却有着一股压迫感。而且这种压迫感如电流般传输到了心脏，乃至全身的血管。如果用力的话，心脏好象就要暴涨了似的，血液会象脱疆的野马奔腾而出。
    那是连着心脏的一块。
    青苔感到恐惧。但是不敢向妈妈说。她怀疑这是她身体的一个秘密，关乎她生命死亡的。她怕说了别人不懂便是徒劳，懂了便是劫难。
    那该如何是好。
    它是不是注定要来的？在青苔的生命里碰见了平平的时候，在青苔思念的时候，在青苔伤心欲绝的时候。
    是不是有些东西是注定随着生命的结束而带进坟墓的？
    就象那颗泪痣的秘密。
    　　
    但愿它象郎中所说只是一般的皮肤反应。就象吃冰淇淋不小心滴下来的水渍用毛巾就能擦去。
    青苔在醒来的那段日子里总是不断地祈祷。以至她忘了晕倒那天是她的生日。她妈妈为她准备着最好的蛋糕等着她。
    蛋糕因为晕过去了而吃不到。而泪痣从那天开始也象幽灵伏身一样伴随着青苔一生一世。一直到死。
    那年。青苔十六岁。
    　　
    [四]佛经·关于救赎
    十六岁的青苔是美丽的青苔。
    十六岁的青苔是左眼有着泪痣的魔鬼天使。
    长长的紫色纱裙，盘了满头的密密匝匝错落有致的麻花辫。看上去是一个安静没有伤口的女孩。象初生的小麦。嫩绿嫩绿的。迎着初升的太阳。花枝招展。
    十六岁开始的青苔只有一个梦想。努力学习，天天向上。然后上大学。去一个很大的城市找一个叫平平的男人。青苔的静默无形中给青苔带来了惊艳的美。
    有一种只有天上才有的美来到人间。就象青苔。
    远近知晓。
    于是，就有着许多恶魔开始蠢蠢欲动。
    在一个血色的黄昏，青苔努力复习功课晚归，在村口突然被奇臭的布袋捂止嘴巴，然后就被强拖进了菜园。
    青苔惊恐万分。眼睛和嘴巴都被绑住。
    遇上歹徒了专家介绍输卵管与卵巢发炎是附件炎。他要干什么。
    天。不要。不要。
    在青苔感觉纱裙被撕碎的时候，天旋地转，青苔看见了泪痣，愤怒如植物生长暴涨的泪痣，开始燃烧的泪痣。青苔的身体开始滚烫……
    当一个男子喘息声靠近时伴随着一声惨烈的尖叫划破了长空。
    鬼。鬼。慌乱的脚步抛下了青苔。零散着消失。
    青苔晕了过去。
    　　
    妈妈说，找到青苔的时候，青苔冰得如寒冬。
    有人说，二十年前附近发生了案。该不会青苔也被……
    青苔没有被强暴。青苔只是晕了过去。青苔醒来的谁知道风湿性关节炎不可以多吃什么时候，爸爸妈妈奶奶直唰唰地伸过身子过来，青苔你终于醒来了。
    亲人的泪水开始水漫金山。
    奶奶巍颠颠地提起东西出门。
    青苔知道，奶奶去寺庵。感恩佛主。
    关于自己身体的异常反应，青苔突然想让它烂在心里。
    青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好象责不旁怠。
    　　
    青苔知道寺庵。从小就知道。青苔考上了大学那年还去过一次。
    在离开家乡去一个远方城市上学之前，青苔一个人悄悄去了一次寺庵。那是只有一个长者和一个年长的尼姑的寺庵。隐没在连绵的山泅里。青苔很小的时候逢节过年常常跟着父母去那里烧香。很多次都没有碰见过长者。只是看见尼姑永远沉默着，摁着力气从井里提起清水倒进后院的菜园，原来再折回来。
    听说，长者去化缘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几年才会回来一次。
    寺院很安静。如沉寂的木鱼。
    青苔沿着墙壁缓慢地搜索着，声音，光，和灵气。
    在被洪水浩劫残余的佛书里青苔找见了一句话：无泪的人有泪痣，将是变相之泪腺，一生流一滴眼泪，泪后是不息之鲜血，流之至干。生命消燃。躲避之法乃一生不能有爱情。
    字迹斑驳。支离破碎。
    但。触目惊心。
    在青苔夺门而逃的闪失中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是白胡苍苍拂拂神情睿智的长者。
    长者睹见了青苔的泪痣。突然慧眼深冷。双手合十。穆然而立。深叹无语。
    青苔愕然。
    微风吹起深院的落叶。那是一个清冷的午后。
    　　
    ［五］注定·重逢平平
    当青苔知道自己和平平读着同一所大学的时候，平平已经是学校很有名的青年作家了。
    这也难怪。青苔读大学以来因为有着心结的缘故，除了参加学校舞蹈队认识了几个男生之外。青苔基本上对这个学校的其他男生没有丝毫的兴趣和了解。
    因为有着一张佼好的脸蛋和秀美的身材，在舞蹈队青苔一直是一个受宠的角色。青苔也热爱舞蹈。它给青苔的生命带来了从来没有的激情和神圣。青苔的大一时光基本上都是在压腿展腰化妆演出一片平和而忙碌的生活图景里款软飘过。象一片白云悠然地漂浮在晴朗的天空。优雅而孤独。
    尽管全校都在如歌般颂唱着一个眼角有着青色泪痣但依然美丽无比的女孩。青苔。但是青苔依旧着她的静默象多年前一样。
    　　
    一晃就是一年。一天中午，青苔去打饭。三食堂门口处的广场上开展着一场现场签名售书活动。横条上有介绍：本校青年作家平平最新力作。
    平平？
    模糊而遥远的记忆一下子如针般直匝匝地扎进了青苔麻木的神经。
    果真是平平。还是那么安静的笑容。光洁的额头。多了些沉稳。
    站在槐树下距离平平一步之遥。
    那天中午。青苔没有将打回来的饭咽下去一口。
    枕头底下压着厚厚的三本日记。关于平平。
    平平已经记不得青苔了？青苔翻来覆去地想着。不觉黄昏。
    泪痣似乎隐隐作疼。
    　　
    平平记得青苔。平平一直记得青苔。青苔是初中那个班级里面唯一一个没有主动和他靠近乎的女孩。
    　　
    你的名字叫青苔。温暖柔软而潮湿。
    当平平捧着鲜花走向圣诞晚会演出舞台将青苔带走的时候，平平第一句话就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