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恋
      
   
    创作贵有新意。
    人家都说小杨在创作上，真有股傻呼儿劲。特别是在那百花斗艳，百鸟争鸣，喜迎工艺获得第二春天的日子里，他那股子傻呼儿劲，似乎“傻”得更凶了。只要一摸上他那些竹丝，篾片儿，就把什么都忘了。就好象整个人也跟着自己设计，编织的那些鹤啊，鹿啊，花鸟啊，去周游他那个想象的世界去了。这时候，你就是把花啊草啊摘来插在他的头上，他也不会知觉，会戴着跑到马路上去。以前听到这样的讲法，我倒还很有点不以为然，心里有些替他抱不平。干我们这号工作，只要你一发现设计上有个新苗头，就会情不自禁地一头钻进去，把什么都忘了。说实在的，我倒从心眼里喜欢他这股子傻呼儿劲。也就是凭着这股子傻呼儿劲，多年来小杨和我们一块，设计了不少创有新意的样品，在工艺美术选样会上得到了好评。可谁晓得近来也就是为他这股子傻呼儿劲，我几乎和他闹崩了。仿佛直到现在我才发觉小杨原来真的很“傻”，亏他妈妈小时候还给他取了个雅名，叫杨百灵，可灵在哪里呢？
    前不久，我们青年小组创作了一樽竹丝“双狮舞”。大家一致公认，无论从造型设计，或编织技艺上，都能冲破旧框框，老传统，创有新意。是近年来传统工艺上难得的一件珍品，一朵奇葩，给予极高的评价。这一点，小杨自己也这样感觉到了。
    当然，我更不用说了，心里不免有些飘飘然。其实，说真的，对我们的“双狮舞”这么高的评价，并算不了过份。要晓得，这是蕴藏在我和小杨心里多少年来的愿望啊，可以说，“双狮舞”上的每一根光闪闪的竹丝，都曾编织着我们共同的理想，都曾凝结着我们青春的热血。早在“四人帮”横行时，整个工艺园地，百花凋零，传统工艺被蹂躏殆尽，动不动就飞来搞“资产阶级”、“帝王将相”，搞“复辟”的大帽子。许多老艺人被揪斗至死；许多民间绝技，眼看就要后继无人。就是我们厂的名牌传统产品，象征劳动人民英武勇猛形象的“竹狮”，也被当作“四旧”而遭受了灭顶之灾。把保存了许多年的样品，照片，连图纸一块抛进了熊熊大火。使我们这样主要搞传统工艺的厂，山穷水尽，几乎关了门。这一切，小杨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但他暗暗下决心要继承民间技艺，使中华民族的艺术精粹永不凋谢，他坚信总有那么一天，会给祖国重添新的光彩。并从原有的竹狮开始，摸索创作了一樽新“双狮”，为保存、发展传统工艺迈开新的一步。从那一天起，我就帮他一起偷偷地搜集每一幅尽可能找的到图纸，秘密地贮藏每一件那怕是被糟踏得缺肢断腿的艺术珍品。设计、试样；失败了、再试。这里边不晓得流了多少汗水，也不晓得流了多少泪水。这一切都是瞒着人搞的，失败的泪水只能往自己肚里咽，互勉的笑意只能深深地藏在眼里。有了难题，不敢向人求问。就是搞出了初样，也不敢公开叫人看。就这样，我们硬是背着随时有被人抄家，批斗的危险，一天天坚持下来。不想多年来的耳鬓擦磨，和共同的心愿，无意中却把我们的命运联在了一起。渐渐地我发现自己心中对小杨的感情起着剧烈的变化，也就是象人们所说的那样，滋长了爱情的“萌芽”。可是在那风云突变，梦幻莫测的年月里，谁还能谈得上啥爱情不爱情呢？一直到粉碎“四人帮”，传统工艺得以重见天日，我们之间的感情，才象雨后春笋，沐浴着春风春雨蓬勃成长。不久，我和小杨决定把我俩积累了几年的“双狮”图纸，连同试编的初样，一起献出来，作为青年小组集体创作。经过大家不断的讨论修改，才正式命名为“双狮舞”，准备参加粉粹“四人帮”后的第一次工艺选样会。
    谁晓得事出意外，听说人家兄弟厂前几年里，也偷偷地搞了个竹狮题材的传统工艺品，规模比我们还要大，而且，也想争取参加这次选样会。但由于以前他们厂里没有这个传统产品，所以困难很大。这下，我可急了。心想，这怎么行，要是让人家赶上了，那我们多年的心血不是全白费了？我不禁暗暗下狠心，这一回，一定要保密，抢在兄弟厂前面，把样品拿出来，来个一鸣惊人，把他们压住。为“双狮舞”能重新作为我们厂的名牌传统产品而争点名气。就这样，半年里来，我们憋着一口气，把心全迷在“双狮舞”上。简直可以说连作梦，也梦着“双狮舞”，吃饭，走路，眼前仿佛也时时闪现着双狮金光宝气的雄姿。眼看快竣工了，大家更是你追我赶，加班加点，小小的设计室里，漾溢着紧张欢乐的气氛。这时却不晓得怎么一回事，还是谁给漏了风？这消息却被兄弟厂知道了，就派人赶来取经求宝，还要画图样呢。可小杨不但没挡驾，还答应在百忙中亲自给他们复制图样。
    这怎么能行！
    我气呼呼地找到小杨。他正满头沾着竹花篾片儿，躲在车间一个安静的角落里起劲地画图呢。瞧着这情景，我更火北京看白癜风最好医院的地方了。憋了半晌，冷不丁朝他吼道：“喂，你懂不懂规矩？”
    “规矩？”小杨顿时象刚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急忙吹去图纸上的碎竹花。
    “你忘了？图样不能外传，这是一直来的老规矩！”
    “嘿嘿，”他倒傻呼儿地笑起来了，好象在替人家求情似的说：“可现在人家既然来了，我们总不能拒之门外啊！”
    “哎呀，”我真急了，“我的大师傅，你怎么还蒙在鼓里，你大概忘了人家眼下正在搞啥样品吧？”
    “听说了，‘八狮滚绣球’。”
    得，那还用我再说了吗？人家兄弟厂历来和我们旗鼓相当，是多年的老对手了，在技艺上哪个不想自己留一手？现在又偏偏搞了个啥“八狮滚绣球”，这不是明摆明来“偷艺”，想压倒你吗？你倒好，反而送货上门，亲自给人家画图样，这还不露了底？要是让人家取长补短，创作出更新的样品来，那后果……我越想越着急，越觉得绝不能让他破了这个老规矩。不由得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不管三七二十一，夺过图纸，三把二把卷了起来。
    “哎，哎，”小杨生怕图纸被扯破，急忙闪开手，着急地说：“人家兄弟厂的人还等着哩!”
    我瞧着他那幅窘态，又忍不住地笑了，说：“放心，我替你保管，我的大师傅，你别再在这里空忙了，人家早走了！”
    “啊，你怎么能回绝人家……”
    你看，他就是这样，叫人急不急？
    后来，我一连几天装着不睬他，下了班就管自己走路。他呢，倒好象有许多话要说，见我不理他，只得傻笑着匆匆走掉。但你不要以为事就完了，急人的还在后头呢。
    过了几天，县工艺美术研究所也派人来看了。不但肯定了“双狮舞”搞得比较成功，还让我们青年小组总结一下经验，好在选样会上和大家一起交流交流。一块石头落地了，我心里该有多高兴，这才想起得找小杨。这时对他的那股子怨气，早已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可是奇怪，到处找他，反而又不见小杨的人影子了。几个跟小杨要好的人都说，这几天，一下班就不见小杨的人，不晓得往哪儿钻去了。我心里“喀顿”一下，会不会是他真生了我的气？一直到下班的人都走光了，厂门口还不见有小杨出来。这时，有人告诉我，他曾看见小杨骑车往流动动物园方向去。我心头一亮，忙飞步跨上车子，迎着徐徐微风寻去。我晓得准是小杨得知喜讯，已在那里等我了。这流动动物园，是几年难得到我们这里来展出一次，所以每次呆的时间比较长。为了设计“双狮舞”图样，使舞狮的形象更加逼真生动，我和小杨往那儿也不晓得跑了多少次，往往一蹲就是大半天。自然而然那里倒成了我俩碰头，“约会”的地点了。这时，我心里藏着一股幸福的春风，
    一见面，我非数落他一顿不可，叫人好找！
    在狮子笼前，果然找到了小杨。他身上还穿着那件沾满竹花篾片儿的工作服，不时地蹲下、立起，跟着狮子左看右瞧，一个劲儿地揣摩，还不是地往一张图纸上画些什么，连我走到身边也没知觉。看着他那副痴心样子，我忽又有些不忍，觉北京那家医院治疗白癜风效果好得他傻得可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并在心里说：唷，我的大师傅，你还在忙什么呢，现在就等你去发言了喔。可是等我好奇地凑到跟前一看，想不到竟是一幅“八狮滚绣球”的图样，上面还新添了不少红蓝线呢，不禁失口叫出声来：
    “啊！原来你在忙这个呀？”
    小杨被吓了一跳。
    一见是我，顿时傻呼呼地嘿嘿笑着说：“我猜到你会来，快看看，也给参谋参谋。”说着，也不看看人家的脸色，还指着图样，一个劲地往下说。“这是对照我们的图样，给兄弟厂修改的‘八狮滚绣球’，图上有个动作的部位，我还吃不准，就再跑来琢磨琢磨。你看，他们的八狮设计得多逼真，都活了呢！这跟我们的‘双狮舞’比，动作复杂，难度更高了，值得我们好好学习呢！”
    哼，我真火了。闹了半天，我还被蒙在鼓里呢！怪不得一下班，就不见他的人影了，原来他还在帮人家的忙，塌自己的台呢，这不是胳膊肘往外拐么？我觉得自己简直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几乎滴了泪。
    小杨慌了，却误会了我的意思说：“我想，这几天连日连夜地干，你也够忙的，所以就没再叫你。”
    “够了够了，”我气得把几张刚整理好的经验总结发言稿，往他怀里一丢，气地说：“我看还是把‘双狮舞’收回来算了，我再也不管了!”说着，跳上车就走。
    小杨一怔，急忙跟着车子跑上来，在前面拦住车头。我强噙着泪花，反转背不睬他。不晓得是激动，还是跑得猛，小杨抱着图纸按着剧烈起伏的胸脯，满脸通红，一口气地说：“你这是怎么了？难道你真的只想到‘双狮舞’，只想到争点名气，而忘了我们要为新工艺争口气吗？”
    “我难道是为了自己吗？”我倔强地反驳说。
    “当然不是。可你还记得以前几年里，那些难忘的日子吧，只要我们一听到那个兄弟厂，搞的样品能突破旧框框，创有新意，不是都很高兴吗？那怕跑上几十里地也要赶去看看，就象跟自己创作的一个样，恨不得也能为他们出一个点子，编上一根竹丝，从来没有想到别的什么。盼望的就是冰化雪消，白癜风怎么治疗迎接新工艺春天的到来。但是为什么现在我们倒用那些老规矩，旧习惯束缚自己，倒怕人家有所创新压倒自己呢？”
    我急了，跺着脚说：“你别糟蹋人，我怎么怕人家创新压倒自己了？”
    小杨笑了。说：“那为什么不愿把样品给人家看？今天，帮了兄弟厂，相互取长补短，不正是为了使更多的样品创有新意吗？”
    道理当然是道理。可一想到“双狮舞”往后的命运，我还是不
    服气地顶着说：“那我们的样品还会有新意吗？”
    “这也得看你创的是什么新，立的是什么意啊！”小杨话外有话，意味深长地说。
    那时对他的话，我一时还没理解透。但不管你立的是什么新意，要是让人家搞成了，那我们自己的“双狮舞”还不是名落孙山？